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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0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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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天, 牛屎溝的春暉友娣李寶柱扔下手裏的土坯鋤頭,撒丫子往家裏跑!

他們身後,是一群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社員:“這仨娃咋了?”

“看了黃老師的報紙就跑了。”

“報紙上寫啥?”

“我又不識字兒。”

……

所有人都在議論猜測, 那份報紙上到底寫了啥, 能讓這三個牛屎溝最高學歷的娃娃激動成這樣。話說, 他們高中畢業也幾個月了, 村小學本來正好缺三位代課老師,這放在以前那可是搶破頭皮的事兒,可今年大隊部給他們做了幾次思想工作,三個娃娃都說不去,他們要看書,要覆習。

高中都畢業了還看啥書?

有個工作不挺好的嗎?

沒有城市戶口卻能享受城市戶口的待遇, 這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事啊!

這三個娃娃一定是腦袋生銹了,尤其老崔家那個春暉,當年考高中能考全縣第一名又怎麽著?還不是一樣的回家種地?還不是一樣生銹?

所以說嘛, 讀書有個屁用!白白花費那麽多學費生活費, 一家老小勒緊褲腰帶供出來的高中生,居然是三個傻子, 放著這麽好的“工作”不要,還要看書, 看書考啥?考大學嗎?

這幾個月,三個高中生成了牛屎溝的笑柄。所有人看崔家的眼神都充滿了同情, 別看他們家保住了家底兒,可有兩個傻孫女嘞!一天天的活兒不咋幹,就漫山遍野的看書看書還是看書。

真想不明白,都畢業了還有啥好看的!

李寶柱可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,他作為家裏的老大, 下頭幾個弟弟妹妹嗷嗷待哺,本來初中畢業那年李家人就不想讓他念了,是春暉找到李家磨破了嘴皮子,家裏才勉強同意他上高中。好不容易高中畢業能回家幫父母減輕負擔的時候,你說你不幹活你要看書?

這不討打呢嗎?!

剛回來那半個月,李家老頭兒追著兒子狂揍成為牛屎溝最大的娛樂看點,所有人都說想不到李寶柱居然這麽不懂事,這麽多年的書白讀進狗肚子啦。

然而,更“不懂事”的還在後面,從當天下午開始,三個高中生再也不願出門幹活了,全都跑山上去“呱呱呱”的背書,背得基建工地上的農民們都能鸚鵡學舌幾句。19號,原本在供銷社站櫃臺的崔家大閨女春苗,居然也回來看書了!

聽說,還是跟辭職回來的!

辭職啊,不是請病假啊!她居然從千千萬萬人做夢都想去的供銷社辭職了,這已經不是不懂事了,是糊塗!是腦袋有坑!

作為母親,劉惠還是從社員口中知道大女兒辭職的事,她一點兒也不信:“張大嬸兒你可別亂說,我家春苗現在站副食品櫃臺,每天不知要稱多少斤餅幹出去,忙得不可開交嘞。”

誰不知道整個供銷社最受歡迎的就是副食品櫃臺?這一年多來,劉惠可是挺直了腰桿,說話都中氣十足呢。

“咋不可能,我聽李寶柱他娘說,你家春苗就是不幹啦。”

“就是,聽說昨兒就辭職了,你說這好好的鐵飯碗咋說不要就不要了呢?這麽好的單位可不是鬧著玩兒……”

劉惠再也聽不見別人說的話,旋風一般跑到工地周邊,扯著嗓子吼:“崔春苗你個死丫頭你給老娘滾出來!”

母老虎的獅吼功震得百鳥驚飛,枯黃的樹葉簌簌的落,知道母親脾氣的春苗自然是不可能出去的,滿山林邊跑邊背書,一日三餐奶奶會給她們送進來,楞是跟劉惠打了三天的游擊。

跟劉惠這大字不識幾個的女人解釋“破釜沈舟”?開玩笑,她能直接打得閨女滿地找牙,死丫頭誰給你的勇氣辭鐵飯碗,你經過老娘同意了嗎你?!

直到10月21號,恢覆高考的消息開始在所有報紙上鋪天蓋地的出現,劉惠才知道她閨女在幹啥。可饒是如此,她也接受不了,上大學又能咋地?她四嬸不也是大學生嘛,還不照樣來牛屎溝參加勞動……可話又說回來,她四嬸之所以能從村小學的代課老師到城裏公派教師,再到現在的副校長,原因值得她深思。

她劉惠自詡也是牛屎溝首屈一指的聰明人,為啥黃柔能當上校長,她卻還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種地?她跟黃柔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,黃柔識字兒,有文化!

有文化就能當上校長,其實她還覺著,上大學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……於是,可憐的劉惠同志,就在到底讓不讓閨女辭職考大學這個問題上糾結搖擺,折磨得她吃不下睡不著,滿嘴冒火泡。

當然,崔家人可沒心思管她,因為報紙上還說了,考試時間就在四十多天後!他們必須給三個孩子創造最有利的覆習環境,蓋房子大人們想辦法,實在忙不過來花錢請工,堅決不能耽誤她們一分鐘。

因為,他們已經聽過無數遍報紙了,今年招生對象較十年前多了無數倍,工人農民、上山下鄉和回鄉知識青年、覆員軍人、幹部和應屆高中畢業生都能參加【1】!這意味著啥?

意味著,今年的競爭對手將是有史以來最多的,根據四嬸的初步估計,從十一年前開始的老三屆加這十年期間的新三屆,至少會有兩千萬人報名,到時候經過政治審查啥的,能有資格走進考場的,少說也是五百萬,而根據今年的高等院校辦學條件看,錄取名額頂多只有二十五萬!

百分之五的概率,這意味著什麽?

意味著,一百個人裏只有一個人有機會考上。

意味著,如果她們不努力,不比別人多看書的話,今年她們只是五百萬分母中的一員,明年她們不止要頂著全家全村人的壓力,還得頂著更多人報考的壓力,勝算更小。

反倒是今年,相較別人來說,她們早四天知道了消息,早四天做足了準備,勝算更大。

尤其春暉這兩年,一見面就給春苗叨叨會恢覆高考,春苗也沒把書本知識丟下,哪怕白天上班,晚上回到宿舍也要看足四個小時的課本才睡覺。

友娣和春暉是應屆畢業,那更了不得,書本知識就跟刻在腦袋瓜裏一樣嘞!

崔家所有人都很矛盾,一面希望時間快快過,快快到12月那一天,讓他們家三朵金花走上全國大舞臺比拼一番,一會兒又祈求時間能慢點兒,讓她們多看幾頁書,多做幾道題目。

黃柔請市裏曾經參加過高考改卷的老師,幫她們找了好幾套練習題,雖然原題出現的概率為零,可重在讓她們知道十年前的高考怎麽考,知道模式也是一種底氣。畢竟,停止招生的這十年,老師再也不給她們講高考的點和模式,許多人幾乎是蒙著眼睛走上考場的。

而大河口,跟崔家的如臨大敵不一樣,胡峻好像壓根沒把這事當事兒。

幺妹放學路上又遇見穿著一身工人裝的胡峻哥哥,他現在已經快有爸爸高啦,可因為從小營養不良,人特別瘦,看起來沒爸爸厲害的樣子誒……

“胡峻哥哥!”

少年回頭,十七歲的他,嘴唇一圈還是幹幹凈凈,像個大孩子。“綠真放學了,菲菲呢?”

“菲菲先走啦,她要回去帶小弟弟。”崔綠真跑上來,自然的牽住他的手。

胡峻有點不自然的想要抽出來,因為他手上沾了黑漆漆的機油,修機械的時候弄破手套,手上還有兩個流血的傷口……而她,是那麽漂亮那麽幹凈。

崔綠真仿似沒有察覺,以熟悉的緊緊的力道牽著他,一蹦一跳的說:“哥哥你怎麽還在上班?”

“不上班能幹什麽?”他有點失落的反問。

“我姐姐們都早沒上班啦,在家看書呢!”

胡峻只是低頭看自己的工作服,這是廠裏機修組專用,雖然沒有明文規定取消上山下鄉,可胡雪峰還是給他安排進了機修組,因為這批高效率的德國裝備在廠裏還沒人會修,每次出故障都是胡雪峰用他的三腳貓德語對照著說明書,或者給廠裏雞同鴨講的溝通,現在兒子畢業,他肯定要將他培養成接班人。

甚至,學會修德國設備,以後就掌握了整條生產線命脈,那是無可替代的工作,要升遷也很快。

胡雪峰再從上面拉他一把,這就是“父子同心,其利斷金”的事兒!

崔綠真可是很聰明的小地精,她想了想,拽著胡峻的手問:“哥哥你真要當工人了嗎?”

“……”

“哥哥你不是想當警察嗎?以前你說過的呀!”

玩過家家被拉來湊數的時候,這位“丈夫”專業戶的職業永遠都是警察,不是醫生老師更不是鋼鐵工人。

胡峻也想起小時候一起玩的場景了,嘆口氣,沒有誰比他更想掙錢,更想獨立,他已經受夠了什麽都要找父親開口的制肘,關鍵是現在妹妹也成了家裏的免費保姆,經常被繼母支使著帶孩子。

他想快點掙錢,帶著妹妹離開這個家。

一面是理想的召喚,一面是對金錢和自由的渴望,拉扯著這個十七歲的少年。

“哥哥?”崔綠真生氣地跺腳,拽著他的手問。

“嗯?”

崔綠真小大人似的嘆口氣,“哥哥你一定要去當警察哦,不然……不然……”她圓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,“不然壞人欺負我和菲菲怎麽辦呀?”

胡峻怔了怔,是啊,他想要給菲菲的就是一個安全舒心的環境,讓她不用為吃穿發愁,不用怕壞人欺負,如果他為了掙錢一輩子做個機修工,那他哪來的底氣做她的頂梁柱?還有小綠真。

她們就是他的妹妹,他的責任。

胡峻忽然彎下腰,與她平視,“可是如果,當警察掙不到錢呢?”

那可是兩袖清風一身正氣的大英雄,說實在的,收入可能還趕不上一名四級工人。

崔綠真毫不猶豫的拍胸脯保證:“我有錢鴨!”

“嗯?”

“我,我可以養你鴨。”

胡峻一楞,哈哈大笑,愛憐的捏了捏她的手,“小笨蛋,男人怎麽能讓你養?”

幺妹眨巴眨巴眼睛,她覺著,胡峻哥哥笑起來好好看呀,長長的眼睛瞇成小月牙,高高的鼻子還能看見鼻梁骨上的線條,露出的牙齒又白又大,關鍵嘴唇一周幹幹凈凈,一點兒胡子也不長!

真漂亮呀!

比他大一歲的李寶柱哥哥,一張嘴周圍黑漆漆的,跟個大人一樣,她才不喜歡呢!

還好,胡峻不知道小丫頭心裏的想法,不然得一口老血噴出來。可能是多年的營養不良,他跟同齡男孩比起來顯得非常“晚熟”,個子是竄上去了,可其他地方卻沒啥變化,還是個小少年的樣子。

唉,男生之間總會有意無意的比較一下,他就屬於那種“金玉其表敗絮其中”的,高中最後一年已經不怎麽喜歡在人多的時候去上廁所了,總覺著會被人比較,現在連彰顯男兒氣概的胡子也不怎麽長,著急啊。

“胡峻哥哥你放心叭,我以後會非常非常有錢噠!”她蹦蹦跳跳跑了,因為她又偷聽到爸爸媽媽說話,今年1、4、7、10四個月收到的藥物分紅已經有兩千多啦!

況且吧,蓋房子的時候她偷偷去落水洞看過,邱老壽星送她的寶貝還在呢,以後沒錢也不怕,賣一只鐲子就能換不少錢啦!

甚至,她還可以供胡峻哥哥讀書嘞!

於是,從今天開始,胡峻每天帶著書去車間,一有空就看書覆習,下班回家也盡量在孩子哭聲和繼母的崩潰聲中平心靜氣的覆習,胡雪峰知道他想考公安大學後非常開心,勒令劉珍和菲菲不許吵他。

甚至,為了方便他看書,胡雪峰又買了一套房子,讓劉珍帶著小兒子搬過去,只留菲菲在這邊給胡峻做飯打掃衛生,平時的工作他也大手一揮,讓別人幫兒子做了。

他是主管業務生產的副廠長,這點特權還是有的。

其實,他也早該這麽做了。劉珍自從懷孕後就這兒疼那兒癢的折騰人,他整天在單位可以躲過一劫,可一雙兒女卻是躲無可躲的。生下白白胖胖的小兒子,自以為腰桿子挺硬後,劉珍就鬧著要再買套房子。

一家五口還有個奶娃娃,再加借著“照顧月子”的名義住下來的劉老太,擠在“小麻雀”裏實在是太不方便了,剛出月子的娃娃神經分外脆弱,關門聲重了那麽一丟丟,就把他嚇得嚎啕大哭,好容易安撫下來,夜裏也是要再發驚的。

劉老太教劉珍一哭二鬧三上吊,要房子,要跟繼子繼女分開吃住。

可胡雪峰也不是傻的,他手裏是有錢,卻不願花在這種地方,都給朋友留國外炒股呢。這幾年日元一天比一天值錢,甚至大有超過美元地位的趨勢,他買的日元外匯儲備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,一天都是二三百的進賬,還真不缺一套房子錢。

劉老太看出來,女婿這是覺著能將就就行,還沒被逼到那份上,於是靈機一動給閨女出主意,讓她不停的使喚吵鬧繼子繼女,尤其是胡峻那兒,讓他沒時間看書覆習……果然,胡雪峰痛痛快快,在不遠處給買了一套。

好巧不巧,這一套房子的前主人,還是菲菲和綠真曾經的學前班老師——衛娜。

自從丟了工作後,衛娜倒是安靜了一段時間,前幾年學人當倒爺,走南闖北的去,把石蘭省的木耳野生菌等山貨帶到東北去,在廠礦區掙到點錢,又從長白山販人參回來,在書城掙了好幾筆。

聽說有了錢又有了家庭地位的衛老師,還在外頭找了個姘頭,長年累月不回家嘞!

現在,兩個兒子也畢業了,公婆也過世了,丈夫把房子一賣,準備友關系調回市裏養老去。

這一對,也算是市三紡的風雲人物。曾經打架打得全廠皆知的夫妻,現在雖然還沒離婚可也已經各奔東西,只是可憐了兩個兒子,繼續在廠裏混日子,重覆父母當年的命運。

不,甚至比父母當年還不如。

以前,市三紡是鐵飯碗,只要進來就再也不用擔心出去,可現在,自從胡雪峰大刀闊斧搞改革後,各部門各條生產線績效評比成為衡量個人價值的指標,甚至給所有人訂了個最低任務線,一個月未完成扣工資,兩個月未完成扣工資加全廠通報,三個月未完成就可以考慮主動辭職了。

當然,他的剝削不像資本家那麽赤裸裸,他只是會讓完不成任務的職工被公開處刑,喪失尊嚴……哪怕是已經在廠裏工作幾十年即將退休的老員工。

一開始,包括黃柔陳靜在內的人都不相信,畢竟這人雖然不靠譜但他至少是個笑面虎,還沒見他跟誰撕破臉皮呢。可誰知前腳剛說不信,後腳這臉就被打得“啪啪”響,轉眼廠裏就“主動辭職”兩個人了!

所有人這才把他的“改革”當回事。

不過,話說回來,雖然有點不近人情,但廠子效益的提高是實打實的,這才三個季度,效益就已經快趕上總廠了。效益和工人工資是直接掛鉤的,工資高了,怨聲載道也就少了,相反,他的呼聲在年輕人裏還挺高的。

當然,幺妹現在可沒時間管這些大人的事兒,她最近開始有煩惱啦。因為靜靜阿姨的對象又談崩了,崩的對象還是給他們上體育課的牛老師。

這不,牛老師今兒又給她塞了一袋零嘴,“幫我給你們陳老師帶個話,晚上七點讓她在廠東門等我。”

牛老師“扔”完東西,屁股後頭有惡狗攆似的跑了,讓崔綠真想要拒絕都來不及。

她知道小孩不該摻和大人的事,可……這次的是啥零嘴呀?

她“刺溜”一聲拉開最新款的書包拉鏈條,幾頭是一個紅黑色帶花紋的塑料包裝袋,“麥麗素”三個大字印入眼簾。

這又是啥好吃的呀?

小地精雖然個子長得高,可她的生長發育比同齡人類幼崽緩慢,菲菲和麗芝一二年級就開始換牙,她卻到四年級,也就是去年才開始陸陸續續換牙。

前頭三年可把媽媽急壞了,帶她去縣醫院市醫院中醫醫院都看過了,甚至還去過省城兒童醫院好多次,擔心她一直不換乳牙的話,以後會影響臉部輪廓骨骼發育……誰知藥也吃了許多,她那二十顆小乳牙還是巋然不動。

甚至,顧奶奶不知從哪兒聽來的土方子,說是要給敲掉一顆的話,牙床松動後其他的也就陸續會掉了。

當然,她只敢旁敲側擊的提一句,媽媽要知道可是會發飆噠!

幸好,去年春天開始,小地精的小乳牙們終於開始松動了,一年多時間已經換得差不多了,只是還有一兩顆沒長出來,但一點兒也不影響她齜牙咧嘴地笑。

唯一影響的,就是媽媽不讓她吃那麽多零嘴了,怕吃壞牙齒。

一副好看的牙齒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太重要啦!

所以,在這段曠日持久的換牙過程中,連新出的麥麗素她都不知道,感覺像錯過了兩個億!

小地精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袋,發現裏頭是一個個拇指大的“小雞蛋”。它們外邊是棕紅色的巧克力,吃進嘴裏苦甜苦甜的,慢慢的含了一會兒,裏頭又是像真空的泡沫一樣,巧克力融化進去真舒服呀,化得人舌尖絲滑絲滑的……

“喔喔,好吃!”

她一連吃了大半包,這才想起要看看是哪個食品廠出的,到時候上百貨商店問問。可包裝袋上是奇奇怪怪的拼音和繁體字,產地居然是在香港!

哎喲,小地精居然在無意中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袋進口零食!

這可真是讓她歡喜讓她愁啊,歡喜的是進口零食真好吃,愁的是她近期內可能就只能吃這麽點兒啦,陽城市可是買不到進口零食噠!早知道就剛才少吃幾顆,留著以後慢慢的享受……唉!

“嘆什麽氣呢?”黃柔剛進門就聽見閨女的嘆氣聲,隨口一問。

“我沒有零食吃啦媽媽。”

“還吃呢,啊,張嘴,你看你左上第四顆牙齒還沒長出來。”瞥了一眼書桌上的包裝袋,“再吃糖,把牙根吃壞,當心變成小缺牙。”

崔綠真皺了皺鼻子,她已經不是三四歲的小孩子了,知道牙齒長不長得出來跟鈣質有關,跟啥吃糖可沒關系。

把裝著菜的網兜擱進廚房,黃柔出來把包放下,“哪來的零食?”

“牛老師給的。”

黃柔怔了怔,這位牛老師也是個神人,典型的體育老師長相,人高馬大黑黝黝,性子卻一點兒也不“體育老師”,非常靦腆和溫柔。陳靜那樣的大女人在他眼裏簡直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,這半年來隨著大河詩社的風生水起,一連出了兩本詩集和兩首膾炙人口的詩歌後,他對陳靜的崇拜更是猶如滔滔江水。

總是挑陳靜在的時間往詩社跑,投兩首絞盡腦汁的打油詩,借著“討教”的名義賴在活動室不走,兩只牛眼跟探照燈顯微鏡似的,看見啥活兒立馬搶著幹……這不,雖然不是詩社正式成員,可他幹的活比誰都多!

所有理事們都知道詩社多了這麽個熱情的追隨者。

時不時再來點偶遇啥的,陳靜已經是談過五六段戀愛的人了,自然明白他的“司馬昭之心”,也算是被他一片癡心打動了吧……這不,才交往幾個月,又崩了。

可憐的被拋棄的牛老師,就像激勵挽救出軌渣男的家庭主婦一般,天天給陳靜送湯送水,她不收,他就曲線救國,給黃柔和幺妹送,再轉交給她。

現在她們也不願幫他轉交了,他就用進口零食收買小地精,幫他帶話。

小地精可不知道靜靜阿姨會不會去赴約,她只是好奇,“媽媽,我們能自個兒做零食嗎?”

“嗯?”

於是,幺妹又把幾個月前在李家溝的設想說了。

黃柔沈吟片刻,“開食品加工廠?”

“對,姨媽他們也很感興趣呢,咱們要是開起來,以後就能隨便吃零……嘿嘿,能掙好多錢嘞!”

錢誰會嫌多呢?反正黃柔是不嫌的,教育局已經給她透口風了,開春就要將她調市裏去,到時候兩口子都去了市區,她也想把閨女轉到市區去念初中,到時候三口人不可能再來回跑大河口。

她又想買房子了。

這次,她不想再將就“小麻雀”,她想要買寬敞的大房子,有陽臺有花園那種。

昨晚,兩口子睡前還在發愁,這筆錢要從哪兒抓來,還不知道嘞。現在被閨女一提醒,好像是個不錯的主意,多年的事實證明,跟著閨女的意見走不會錯。

晚上,一家三口吃飯的時候,她把這個主意提了,顧學章沒意見,“行,改天你跟她姨媽商量一下,我給你們找集體掛靠。”

想要辦廠只能掛靠,私人小作坊偷偷摸摸不像話,畢竟他們現在也算有點名頭的領導了,要讓人知道多不體面。

黃柔是個行動派,第二天中午,她就給李家溝大隊部去了電話,下午她剛下班,高元珍就在家門口等著。

才兩個月不見,高元珍似乎是又老了兩歲,“姐怎麽了?”

“害,農村裏不就是那些破事,不提也罷,你急慌慌叫我來是啥事?”

黃柔給她倒杯溫開水,“咱們辦個食品加工廠吧。”

高元珍一楞,“是幺妹的主意?”

黃柔也楞了,“她跟你提過?”

姐倆這才知道,小地精密謀食品廠已經大半年了。她的初衷很簡單,做多多的零食她就不用花錢去外面買啦,可對這兩個女人來說,她們的註意力就不在“吃”上。

一個是為了出人頭地養兒子,一個是為了掙錢買房子,對現在的她們來說都是剛需,必須實打實掙到錢的。高元珍聽說妹夫幫她們落實掛靠集體的事兒,頓時感激不已,兩個人當即在桌子上鋪開信簽紙,計劃開來。

場地暫定李家溝,因為高家的房子足夠大,做倉庫綽綽有餘,院子裏搭幾口鍋竈什麽的也方便,最關鍵是交通方便,只要生產出來就能用拖拉機給運到供銷社。

她們的銷路暫定的也是供銷社,王滿銀那邊還能跑跑百貨商店,但她們現在對所謂的“食品”還沒概念,不知道能不能進百貨商店。

接下來就是考慮主打產品了,到底生產啥好呢?罐頭肯定是要繼續生產的,因為這是他們安生立命的基礎。可其他的冰棍兒餅幹小饅頭麥麗素,這就是問題了。

高元珍嘆口氣,懊惱地捶頭:“都怪我,年輕時候沒出去看看,也不知道餅幹咋做的。”

黃柔按住她的手,“這怪不了你,那幾年誰也沒條件出門不是?”

再說,除非是在餅幹廠上班的,不然誰知道這些呢?

忽然,她眼睛一亮,是呀,餅幹廠啊!術業有專攻,她們不會做餅幹,可餅幹廠的工人肯定會做!她把腦袋湊過去,和姐姐小聲的說了幾句,兩個人一拍即合。

商量妥當,崔綠真回來了,她手裏提著兩個一模一樣的軍綠色雙肩書包,身後跟著的是比她矮一丟丟的胡菲。

胡菲懷裏還抱著三個多月的胡崢,正“呱呱呱”的哭著,不知道是餓了還是尿了。

黃柔心頭嘆口氣,估摸著又是劉老太要攛掇劉珍上市裏逛百貨商店,趕最後一班上市區的公共汽車,專門守在教室門口,菲菲一放學就把胡崢甩給她了。

可憐的菲菲,以為跟繼母分開住就能安寧,誰知她們楞是不願放過這免費的小保姆,搞得她作業沒時間寫,舞蹈也沒時間練了。

崔綠真雖然喜歡小孩,可她不喜歡胡崢這樣的臭小子,他的嘴巴好大好大,眼睛又那麽那麽小,一天要讓好朋友給他換那麽多次尿布,餵那麽多次奶粉……她實在想不通了巴掌大的孩子怎麽就這麽能吃?

姨媽家的小明明多可愛呀,沒他能吃沒他能拉,笑得比他還好看!

黃柔主動把嗷嗷大哭的胡崢接過去,“乖,你們去房間裏寫作業吧。”

菲菲松口氣,甩了甩被他壓沈的手臂,“小弟弟一定是又餓了,我先給他泡奶粉。”

胡雪峰有錢了,這小兒子來得正是時候,趕上他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年月,都看不上喝母乳,高檔奶粉可著勁的買,想喝多少喝多少。

可在黃柔和高元珍看來,再好的奶粉能有母乳好?這人啊,有點錢就狂了!

“放著我來吧,你們快去寫作業。”

房間裏,幺妹把書包放下,拿出兩個人的作業攤在長長的寫字臺上,再將帶靠背的兩把椅子擺上。顯然,這是她們經常做的事,一做就是六年了。

“明年咱們就能上初中啦,菲菲你還要帶他嗎?”

胡菲皺著眉,“可,可我爸爸也沒說不用我帶呀。”

小地精仗義執言:“你可以找借口的呀,就說嗯,就說作業多,肚子疼,當值日生……反正就是不帶他。”

“可……可……他是我弟……”

“是你弟,又不是你生噠。”

菲菲覺著,自己說不過好朋友,可好朋友說的,又是那麽的有道理,那麽的英明睿智。其實,她也不喜歡胡崢,整天只會吵哥哥覆習,一點忙也幫不上。

兩只好閨蜜,手下“唰唰唰”地寫著,躲在房間裏暢所欲言。要是以前,還有胡峻哥哥也會加入,他們有三把靠椅,並排坐開,一面寫,一面天南海北的聊開。

當然,大多數時候都是小地精一個人嘚吧嘚吧,胡家兄妹倆沒去過她口中說的地方,沒見過她津津樂道的海椰子翡翠蘭牛卵樹,甚至,菲菲連印度洋在哪兒都分不清,經常鬧“北極熊跟企鵝一起玩耍”的笑話。

他們的好朋友崔綠真,怎麽就能懂那麽多呢?

她的腦袋瓜裏,裝著整個地球,整個世界!

有時候,菲菲也會失落地想,如果她也有一對疼愛她的爸爸媽媽,她應該也會在腦袋瓜裏裝地球,而不是裝小弟弟的吃喝拉撒。

說到底,她跟綠真,是不一樣的。

“菲菲?”

“嗯?綠真說啥?”胡菲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,她居然出神了。

“我說,我把海椰子挖出來了,就種在新房子的院子裏。”地震後那家夥被埋在土裏,她央求大伯和爺爺一定要把它挖出來。

“海椰子?是不是你學前班那年撿到的那個,嗯像……像屁股的家夥?”小姑娘紅著臉,不好意思提那兩個字,感覺是不文明的行為。

“對。”

“可它都已經埋土裏五年啦,還沒發芽嗎?”菲菲大驚失色,“這怕是已經壞了吧?”

小地精很肯定的搖頭,“不會壞,它種子的胚芽還在,胚芽蛋白現在屬於休眠期,過幾天或者幾年蛋白被激活後就能發芽啦。”

菲菲可聽不懂什麽蛋白什麽激活的,她只覺著好朋友太棒太厲害啦,她的腦袋裏裝了好多好多東西呀!

崔綠真已經習慣了她的星星眼,豎起耳朵聽了會兒胡崢沒有再哭了,這才嘻嘻笑著起身,“我給你拿好吃的去哦。”

客廳裏,吃飽喝足的胡崢正睡在沙發上,關鍵是,他居然過分地猖狂地蓋著她的小熊貓被子!那可是她最愛的!

崔綠真非常生氣地問:“媽媽你怎麽又把我的東西給他蓋呀?”

黃柔輕輕瞪她一眼,高元珍把小被子扯開,蓋上她的衣服。小孩子嘛,總有自己的東西是不允許別人碰的,尤其是她本身就不喜歡的人。高玉強那小子就有這臭脾氣,自個兒的玩具不讓王滿金王滿玉家的孩子玩兒,哪怕碰一下他都要揍人家。

幺妹這才打開櫃子,拿出兩個油紙包,抓了幾顆果脯。

黃柔把剩下的拿過來,讓高元珍吃。

一個個晶瑩剔透黃橙橙黑漆漆的果幹兒,被腌漬得酸酸甜甜,咬一口脆生生的還開胃。高元珍感慨著說:“上次小丫頭就說食品廠可以做果脯,咱們去周邊收果子,學會糖漬和鹽漬的技術,這可是能賺大錢的?”

黃柔忽然一楞,“她提過做果脯?”

“可不是咋地,到時候咱們也不用費勁的做餅幹,同樣是收購果子來,一半做罐頭,一半做果脯,那幾套洗切去核的設備未必能將就著用……”

話未說完,黃柔忽然“啪”一聲拍在大腿上。

“好,好主意,咱們剛起步,還沒學會走,先別忙著跑,就從果子開始!”

崔綠真這樣腦袋裏裝著地球的小孩不會知道,她就出去拿點兒零食的工夫,就啟發到她媽媽和姨媽了。忙著回家規劃場地,高元珍也沒時間留下吃飯,隨便啃著兩個熱包子就蹬著自行車走了。

他們在李家溝的院子雖然大,可排水系統是個問題,萬一以後開展起生產的時候,雨天又內澇怎麽辦?那淹的可是原材料和成品,就差臨門一腳帶出去就能換錢的東西,她不允許出任何差錯!

做食品,第一重要的就是安全。

內澇會把多少細菌病毒蟲卵留在食品上,她不敢想象。所以第一步,先回去把這個問題解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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